作者：罗书瀚 卢司南 梁新新
我们在专题的上一篇中已经论证，中小商业目前普遍面临一定资本补充压力。近年来，中小商业银行由于多重因素叠加影响，整体盈利水平维持低位，留存利润对于核心一级资本的补充效果欠佳。本文将从中小商业银行主要营业收入和支出结构的变化出发，结合具体案例分别对城商行和农商行的较为典型的盈利问题进行分析，最后对中小银行进行专题总结，并对此类银行进行信用风险展望。
一、中小商业银行盈利水平分析
农商行在存款成本增加的压力下净息差下滑，城商行则得益于同业负债成本的下降净息差略有改善。从图1中可看出，近年来，城商行与农商行在净息差水平和变化趋势方面均存在差异。农商行普遍拥有较好的储蓄存款基础，付息负债成本具有较大优势，净息差一直以来明显高于商业银行平均水平。但2019年以来，在传统、存款产品分流压力下，多家农商行通过发行成本相对较高的大额存单以及推出较高存款利率的产品增加揽存竞争力，净息差水平明显下滑。城商行对于资金成本相对较高的对公存款和同业资金依赖程度较高，近年来净息差水平持续低于商业银行平均水平。2018年二季度以来，受益于市场资金面保持较为宽松以及市场流动性合理充裕，银行间市场同业资金利率明显下降，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城商行净息差水平上升。2019年5月事件后，中小银行同业存单发行利率暂无重大趋势性变化，但AA+以下的银行发行难度上升，或将对较低信用评级的中小银行流动性形成一定压力。从图2中可看出，2018年二季度以来，银行间市场各期限同业存单发行利率保持在较低水平。
农商行资产利润率领先地位不再，城商行资产利润率持续垫底。从资产利润率来看，由于商业银行净利润呈现出一定季节周期性， 2019年一季度和二季度，各类商业银行资产利润率同比均有所下降（图3）。城商行由于净息差在各类商业银行中垫底，其资产利润率一直低于农商行和商业银行平均水平。从农商行来看，2018年一季度之前，农商行资产利润率高于商业银行平均水平。2018年二季度，各地区监管机构对农村金融机构信贷资产五级分类严格管理，要求将本金或利息逾期90天以上贷款均纳入不良贷款管理，农商行显著加大了拨备计提力度以满足拨备覆盖监管要求，致使2018年二季度以来，农商行净利润增长乏力，资产利润率整体跌破商业银行平均水平。
二、案例分析
A银行（某城商行）：投资结构调整和高负债成本下的盈利困境
我们选取的A银行具有对公存款占存款总额比重高、非标投资规模较大面临压降压力以及信贷资产风险加速暴露等城商行经营特点，上述因素均对其盈利水平形成较大负面影响。A银行资产规模处于2000—3000亿区间，从资产结构来看， 2016—2017年，A银行通过扩大同业负债规模的方式增加杠杆，并加大收益率较高的资管计划和计划等非标投资配置力度。2018年以来，随着资管新规的出台以及金融去杠杆政策深入推进，A银行在“回归本源”的监管导向下，贷款和垫款占资产总额的比重显著上升，投资资产初步压缩（见图4）。但A银行资管及信托计划其实质是银行为了节约对资本的占用，利用信托、资管的通道为企业提供较长期限融资，企业所涉及的行业多为业及建筑业，短期内投资难以快速收回。
投资资产规模和投资收益双降，营业收入持续下滑。近年来，A银行配置的同业存单和债券等标准化债务融资工具规模近成倍增长（见图5）。但A银行营业收入对于非标投资收入的依赖程度高，由于标准化债务融资工具整体利率远低于非标投资利率，债券利息收入无法弥补非标投资收益，对全行整体营业收入的负面影响已经开始显现。A银行在目前的商业银行“回归本源”监管导向下，未来非标投资规模将持续压降，或将对全行营业收入形成进一步负面影响（见图6）。
负债结构欠佳，负债资金成本压力凸显。中小城商行竞争过程中普遍面临在乡镇营业网点数量远低于农商行、在城区客户信任度不如国有大行和股份制银行，致使成本较低的储蓄存款来源不足，多数中小城商行通过吸收稳定性欠佳以及成本相对高的公司存款和同业资金以满足资产配置需求。A银行最主要的负债来源为公司存款和同业负债（见图7），高成本的公司存款和同业负债导致其净息差水平较低。
净息差低于同业平均水平且进一步下滑，资产减值损失规模大，致使盈利能力较弱。近年来，A银行净息差持续下降，2018年已经远低于商业银行平均水平和城商行平均水平（见图8）。此外，A银行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信贷资产质量下行趋势明显，不良包袱较重，近年来在信贷资产五级分类严监管的政策下，A银行保持了较大的拨备计提力度，致使盈利水平逐年下降。
未来缩表以及投资结构调整压力等因素或将使其盈利水平持续承压。由于目前A银行将同业负债占负债总额的比重仍接近三分之一的监管红线，其将在收回非标投资的基础上继续压降同业负债规模，未来面临一定缩表压力。在缩表的基础上，其他类收益率相对较低资产带来的收入难以在短期内弥补收益率较高的非标投资收入，未来短期内A银行的盈利水平可能将持续保持低位。
B银行（某农商行）：资产质量下行下的盈利压力
接下来，我们以农商行为例，分析其盈利水平及特点。从资产规模来看，选取的B银行资产规模处于100—200亿区间。从资产负债结构来看， B银行资产端以贷款为主，2016—2018年B银行贷款占资产总额的比重在60%以上；负债端以存款为主，2016—2018年B银行客户存款占负债总额的80%以上。从收入结构来看，B银行收入以利息净收入为主，2016—2018年利息净收入占营业收入比重在80%左右。从净息差水平看，从图9中可以看出，B银行净息差水平明显高于商业银行整体水平，变化趋势与农商行及商业银行整体水平相似。上述特征符合农商行在资产规模、资产结构、收入结构和净息差等方面的普遍特征。
得益于贷款定价、资金成本等方面的优势，B银行利息净收入和营业收入保持增长。B银行利息收入以贷款利息收入为主（图10），近三年，B银行贷款利息收入占利息收入的比重在80%左右。和当地其他大型银行、城商行相比，B银行决策链条短，贷款定价较高。但是，近年来，政府持续强调金融机构对实体经济的支持作用，引导金融机构加大对民营、小微企业的支持力度，提出“两增两控”等支持民营及小微企业信贷政策，国有大行、股份制银行及城商行贷款客户逐渐下沉，同业竞争加剧，贷款定价有所下降。另一方面，B银行利息支出以存款利息支出为主，近三年，B银行存款利息支出占利息支出的比重在85%左右。B银行在当地经营时间较长，基于本土化优势和良好的储蓄客户基础，其储蓄存款基础较好，一定程度上节约了资金成本。目前，B银行在贷款定价和资金成本方面的优势仍然存在，得益于上述优势，B银行利息净收入和营业收入增长态势良好。
资产质量下行压力较大，拨备前利润总额和净利润变化趋势出现分化。但由于宏观经济增速处在换档期，地区经济环境不景气，部分企业生产经营仍面临一定困境，加之监管在降低拨备水平要求的同时要求贷款五级分类真实反映（将逾期90天以上的贷款均纳入不良），因此B银行不良贷款规模及不良贷款率均有明显上升。受不良贷款规模增加的影响，B银行拨备水平明显下降，至2018年末，拨备覆盖率已接近150%监管最低标准。另外，B银行前期有少部分非标类投资，近年来，受区域经济环境影响，部分出现违约，投资资产质量也面临下行压力。
为应对资产质量下行压力，满足监管关于拨备水平的要求，B银行一方面持续加大资产减值准备计提和不良贷款核销力度，资产减值损失逐年上升，不良贷款核销规模明显增大。拨备计提对B银行利润实现产生较大限制，拨备前利润总额和净利润变化趋势出现分化，拨备前利润总额保持增长，净利润持续下滑（图12）。
资产规模扩张但净利润下滑，平均资产收益率和平均净资产收益率持续下降。受净利润水平下降影响，B银行平均资产收益率和平均净资产收益率均出现持续下降。此外，在资产扩张过程中，资产规模增速高于拨备前利润总额的增速，拨备前资产收益率整体有所下降（图13）。
三、中小银行专题总结
至此，我们的中小银行专题已通过政策梳理、资产端、负债端、流动性、资本充足性及盈利能力进行了分析，所得出的结论如下：
1、现阶段中小银行盈利水平下滑因素不尽相同，未来短期内城商行盈利水平改善难度大于农商行。中小城商行和农商行盈利能力出现下滑的主要原因既有信贷资产质量下降致使资产减值损失规模较大等相同因素，也显现出诸多不同的特点。对于农商行而言，未来短期内，存量不良贷款的处置情况以及新增信贷资产的的风险控制能力将成为影响农商行盈利能力的最主要因素。考虑到农商行净息差出现小幅下滑但仍保持在所有银行类别中最高水平；良好的储蓄客户基础仍能持续为其提供成本较低的资金来源。此外，由于近年来各地省联社和银监在投资资产配置方面对农商较为严格的管控，资产结构调整对其营业收入影响有限。因此，农商行在控制信贷资产质量的前提下，盈利水平有一定提升空间。
对于城商行而言，由于2018年以前，监管机构对于城商行各类投资政策较农商行宽松，在目前商业银行去杠杆和“回归本源”的政策导向下，城商行仍将继续压缩收益相对较高的非标投资，对营业收入的负面影响将持续释放。目前多家城商行同业负债占负债总额的比重仍高，负债成本受资本市场影响较大；在目前提出“零售转型”的过程中，仍然将成本较高的结构性存款和互联网存款产品作为发力点，整体偏高的资金成本将持续致使其净利差保持低位。此外，部分地区城商行的信贷资产风险仍未充分暴露，未来或将保持较大的资产减值损失规模消化隐性不良贷款，或将较大程度阻碍其净利润的实现。未来短期内，负债资金成本较高、资产收益水平下降以及较大的贷款减值准备计提压力等因素将共同对城商行的盈利能力形成负面影响，盈利能力改善难度较大。
2、包商银行事件后，中小银行流动性水平分层趋势更加明显。由于中小银行在吸收存款方面与大型银行相比存在天然劣势，因此，对于同业资金的依赖程度相对较高。我们在中小银行流动性专题中已经阐明，包商银行事件后，AA+级别以下的银行通过发行同业存单融入同业资金的难度明显上升，加之在经济下行的背景下，部分靠当地政府财政存款驱动存款增长的银行处境尴尬，负债端明显面临缩表压力。
反映到资产端方面，同样会面临资产缩表的压力，进而影响到信用派生。在新的流动性风险管理框架下，2019年以来，为了满足优质流动性资产充足率、流动性匹配率等指标的考核，中小银行调整资产负债结构的趋势已经很明显。我们在中小银行负债端的专题中已经阐述：与城市商业银行相比，农村金融机构的经营基础在农村地区，考虑到当地居民的储蓄习惯以及银行业的竞争态势，农村金融机构的存款基础相对较好，而城市商业银行在经营区域中面临的同业竞争较为激烈，对同业资金的依赖程度更高，因此自身流动性风险水平也就更高，在缩表过程中引发流动性风险的可能性就更高。
区域性中小银行的经营状况与当地经济环境密不可分，例如对于山东、山西、东北、四川、内蒙古等地区的银行来讲，当地有效信贷需求不足，部分银行为了追求更高的资产收益水平，配置了较高比例的非标投资；这部分资产投资期限较长且难以压缩，融入同业资金的难度上升后，其面临的缩表压力也就更为显著。在缩表的过程中，为了保证自身流动性水平，中小银行会优先压缩变现难度相对较低的资产，例如同业资产、债券等；其次才是减持流动性难以压缩的贷款及持有的非标准化融资工具。从图14、图15中可以看出，2018年以来，农村金融机构持有同业存单及利率债的规模整体上呈明显上升的态势，2019年5月包商银行事件后，此类机构对同业存单有所减持，但持有的利率债规模依然平稳，说明通过减持高流动性资产以缓解流动性风险的意愿不算强烈。相比而言，城市商业银行更青睐于持有利率债，认购同业存单的规模整体上是呈缓慢下降的一个状态；包商银行事件后，城市行业银行减持利率债的规模较为明显，这反映出其面临的流动性风险有所上升。
3、资产质量方面，银行间的区域分化特点越来越明显，部分地区的信用风险环境持续恶化，对银行资本充足水平、盈利能力造成较大的负面影响。
我们在上文中提到，部分地处有效信贷需求不足区域的银行，为了追求更高的资产收益水平，配置了较高比例的非标投资，例如以信托通道的方式投放类信贷资产，突破资产投放的地域限制，但由于资产投放区域不在本地，银行对借款人的了解有限，实质上风险控制措施是不足的。这些银行的经营特征表现为：资产端的贷款占比相对较低，投资资产的占比则相对较高，近年来不良贷款率保持在较低的水平，与区域信用风险环境较为不符；真实的不良资产都隐藏在了非标投资中，大规模计提此类资产的减值准备对利润、资本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侵蚀。
2019年1—9月，评级机构共对11家银行进行了级别下调，这些银行全部为农村金融机构，且调整后的主体级别均在AA以下，地区分布则主要集中在、山西、山东等地，调整级别的理由都是由于资产质量恶化或投资资产出现严重损失。我们的系列专题在分析中小银行资产端时已经阐明：近年来农村金融机构的不良贷款率一直远高于其他类型的银行，但2019年二季度以来有下降的趋势；城商行的资产质量则是在2019年二季度以来明显恶化，在不良贷款率这一指标上与农村金融机构的差距有所缩小。在大额风险暴露新规实施的背景下，银行投放资产的最终借款人逐渐明晰，部分中小东关联交易管理混乱、掩藏风险的做法难以为继，由此造成信用风险水平急剧上升。在上述背景下，中小银行面临持续计提拨备的压力，对资本、利润造成了侵蚀，造成部分中小银行已实质性资本不足。
4、资本充足性方面：中小银行补充资本的需求愈发迫切，但补充资本的难度和成本均有所上升。在本专题梳理监管政策时，我们已经阐述：2018年以来，监管机构积极出台多项政策，鼓励加快银行资本补充工具方面的创新，拓宽资本补充的来源，作为疏通信用传导机制的基础。2019年1月，中国银保监会发布《关于资金投资银行资本补充债券有关事项的通知》，明确保险资金可以投资银行发行的资本补充债券。2019年7月，监管部门发布实施《关于商业银行发行优先股补充一级资本的指导意见》，松绑非其他一级资本补充渠道。但无论成功发行的是何种资本补充工具，都无法解决中小银行补充核心一级资本的需求。从2018年各家银行公布的年报来看，城商行资本充足率距离监管红线最近，补充资本的需求最为迫切，农商行其次；并且对于这两类银行而言，一级资本更为不足，这主要是受中小银行前期扩张业务规模较为激进的影响，其目前对于直接增资扩股、注入资本的需求是较为迫切的。
2019年1-10月，我国商业银行发行的资本补充债券规模较去年同期发生井喷（见表2），但实质上AA+及以下的银行发行规模占比在迅速下降，发行利率与AAA银行的差距也在逐渐扩大，加之目前为止成功发行无固定期限资本债券的全部为国有大行和股份行，中小银行通过发行债券补充资本的难度和成本反而是上升的，这主要是由于包商银行事件后，市场对于此类银行尚未恢复信心。
2018年四季度以来，商业银行的资本充足率均呈下降趋势，但城市商业银行和农村金融机构的资本充足率下降的幅度更大，这是其在前期的经营策略下造成目前资本消耗的结果，加之盈利增长乏力造成内生资本能力有所削弱，发行资本补充债券的难度又有所上升，大部分中小银行并不具备通过上市、发行优先股的方式扩充资本，因此此类银行的资本充足水平未来仍不乐观。
四、中小银行信用风险展望
1、通过本次专题研究，我们认为未来中小银行将彻底告别之前年度的快速扩张模式，我们在上一篇专题研究中探讨过银行资本充足性的来源，在目前内生资本能力薄弱、外部资本补充渠道有限的背景下，中小银行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将受到资本的限制；加之在目前的宏观环境下，部分区域的银行面临较为严峻的信用风险水平上升的困境，资产质量的下行或将直接导致对资本的侵蚀。因此，中小银行将放慢发展速度，缩表压力犹存，我们会重点关注其在缩表过程中可能引发的流动性风险。
2、2019年的包商银行事件对于银行业的发展将是个分水岭，未来高风险的中小银行或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包商银行事件的处理方式不具备普适性，监管部门已明确表示接管包商银行完全是一个个案。事实上，有一部分现存的城商行、农商行在历史上就是由当地的多家银行金融机构合并成立的，根据部分银行公布的2019年最近一期财务数据，有些农村金融机构的资本充足率已经为负，我们认为2020年起或出现大量农村金融机构合并重组以整合资源、共同抵御风险的现象。
3、2019年，人民银行通过定向降准、开展借贷便利操作等多项措施，为中小银行释放了大量的流动性，以稳定此类银行的流动性风险水平；且监管部门又适当放宽了拨备覆盖率、贷款拨备率等监管指标限制，以促使银行及时处置不良贷款，为民营小微腾出更多信贷规模。2019年11月19日，台州银行无固定期限资本债券开始交易流通，这打破了之前永续债发行由国有行和股份行包揽的局面。2019年11月6日，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以下简称“金稳会”）召开第九次会议，会议指出“当前要重点支持中小银行多渠道补充资本，优化资本结构，增强服务实体经济和抵御风险的能力”。结合恒丰银行、包商银行、事件来看，中小银行目前在我国地方经济发展及金融稳定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此在发展过程中能够得到政府及监管部门的有力支持。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未来中小银行发行资本补充债券的难度或将实质性降低，其未来一年的信用风险展望为稳定，但银行经营状况将随所处地区的区域经济环境、自身股权背景、公司治理水平及风控能力的不同而有所分化，我们也将在未来开展中小银行信用评级业务时重点关注以上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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