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中国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生熟”文化逻辑]

原标题:周星:中国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生熟”文化逻辑

“我们中国的知识界过于重视宏大叙事。”日本爱知大学国际交流部教授周星希望能更多关注人民日常生活的变革的细节,探寻日常生活的逻辑:中国民众在日常生活中怎样建构自己的人生意义、中国老百姓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怎样建构幸福感?

撰稿丨彭镜陶

“生”、“熟”两个字,频繁地出现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是汉人社会与文化中的一组基本的分类范畴;厕所是人生活中不可避免的话题,厕所的革命显示了中国人日常生活变革的方向;一个世纪以来,中国人对不同形式的中式服装的喜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近年来在青年群体中兴起的“汉服运动”也值得关注。这三个看似没有联系的话题,都与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背后都透露着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文化逻辑。

11月28日,以“探寻日常生活的逻辑”为主题的“本土人类学与民俗研究专题”新书发布会在单向空间爱琴海店召开。这一丛书目前有三本,分别是《生熟有度——汉人社会及文化的一项结构主义人类学研究》《道在屎溺——当代中国的厕所革命》《百年衣装——中式服装的谱系和汉服运动》。丛书主编日本爱知大学国际交流部教授、国际中国学研究中心所长周星和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高丙中,社会学博士杨娜进行了一场座谈会,带领读者们一起通过熟悉的日常感受中国社会的文化逻辑和历史脉搏。

“本土人类学与民俗研究专题”系列丛书

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生熟”概念

周星谈起自己做研究的初衷,他是费孝通的学生,受费先生将人类学与民俗学结合起来的研究方法影响很大,他一直在体会中国日常生活里面包含的文化逻辑,思考中国民众在日常生活中怎样建构自己的人生意义、中国老百姓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怎样建构幸福感,这些东西通常在所谓高大上的学问里经常被忽视,但他希望让普通人民的生活方式和日常生活成为我们的话题。所以他会关注人的排泄行为、着装行为的变化及其后的社会文化因素。

周星提到,“生熟”是中国日常生活的基本范畴,父母教我们不要喝生水,中国人要把水烧开了才能喝,这其实就是新生活运动。有家长告诉小女生出门不要跟生人跑了,“生”是危险的,这里的“生熟”是我们日常的基本范畴。这个范畴在中国文化结构里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生”就是自然的,“熟”就是文明的,还有很多这种可能性,但这个意义没有被认真思考过。

周星、高丙中和杨娜在活动现场。

书中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例子,法国南部有一个风俗,如果妹妹快结婚了姐姐还没结婚,姐姐就要被架起来烤一烤,这背后包含着结构主义,如果还没有结婚和恋爱,那么就说明你还在自然状态,没有经历从生到熟的过程。

列维-斯特劳斯曾经在《结构神化学》中专门谈生食和熟食,提出了“生熟”的话题,用的基本上是非洲、大洋洲、南美等地原始社会的例子。周星尝试从结构主义的方法出发,解读中国本土社会文化的素材,延展列维-斯特劳斯的“生熟”命题。

周星,现任日本爱知大学国际交流部教授、大学院博士课程指导教授、国际中国学研究中心(ICCS)所长;曾任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教授。

有尊严上厕所的社会才是文明的社会

至于为什么要做关于厕所的研究,周星回忆起在1984年北大读博时期的一桩往事。那时候北大来了一个瑞典留学生,他无法接受中国的厕所条件,就穿越大半个北京找到周星,追问为什么中国的厕所这么脏。于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思考厕所的问题。

高丙中用“饮食男女”来概括对于厕所的研究。“道在饮食屎溺”,中国的厕所革命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过程密不可分。传统社会没有时间和空间去改善厕所条件,但现在提出厕所问题是有解决途径的。

高丙中,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是农耕文明,厕所在过去的农村不是问题,排泄物可以作为肥料。但是现在在城市,排泄物的处理依赖的是现代化的下水系统,尽管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键,人们就看不到排泄物了,但这不代表它们就消失了,它们的处理方式仍然需要关注。厕所问题反映了具有高度复杂性的社会历史及文化问题,它投影出了中国在近百年以来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高速剧烈转型的过程中,人们对粪便以及污秽/洁净的观念经历的巨大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国家在外国旅客的凝视下主动开始“厕所革命”,并且随着中国经济飞跃,将其转化为了服务于人民的运动。

有尊严上厕所的社会,才是文明的社会。

一个世纪以来的服装演变与汉服运动

高丙中用“衣冠禽兽”来概括对服制的研究,不从负面的角度讲这个词,人本来就是穿着衣服的动物,衣服于人而言是一种文明的象征。传统的汉人有自己的衣冠体制,满人入关后,将满族服饰传播进来,汉人不愿意接受。近代以来,西方入侵,又带来了西式服装,在几种服制的冲突下,诞生了折衷的中式服装,也就是从长袍马褂、中山装、旗袍到中式礼服乃至近来在青年人中兴起的汉服运动的演变过程。

杨娜是汉服运动的组织者和参与者之一,周星建议她跳出汉服爱好者的身份,借助学术思路更加客观地看待汉服,因此她去读了一个社会学博士学位。周星开始研究汉服的时候,汉服还是一个很冷门的话题,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汉服运动,这是一场年轻人的文化实践。

周星提到,现在汉服运动很火热,目前他把汉服运动放在中国人近一百年来追寻民族服装这样一个更大的话语过程中来理解它,既不抬高它,也不贬低它,这是普通人在通过穿汉服的方式进行文化实践。

“我们中国的知识界过于重视宏大叙事。”周星希望能更多关注人民日常生活的变革的细节,探寻生日常生活的逻辑。这些缘起于个人的学术趣味的专题研究,或许能推动国内公众的本土文化认知,进而引导公众达致更为深刻的文化自觉。

作者丨彭镜陶

编辑丨安也

校对丨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