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福州路上开了40年的杂志铺谢绝拍照|上海福州路

“我这里又不是啥玫瑰花喽”

汕头书屋很好认,一开间的门面,门口挂着上百本杂志和许多封面海报。此外还夹着两块长方形硬壳牌子,上面写着“谢绝拍照”。

门面当中留出一个半米多宽的入口,个子比较高的人,要低头才能进去。

大众点评上有网友形容,店门口就像个“门洞”,“钻过这个门洞,便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店里空间很局促。往下看,到处是高高堆叠的杂志。往上看,各色封面海报占据着墙面,一直顶到天花板,新闻时尚旅行、军事科技人文,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店里还拉起了钢丝绳、帘布。就连不平整的水泥过道上,都贴着好几张大幅海报。

店里唯一没有被杂志“占领”的地方是天花板。两排类似于圣诞装饰品的红色小圆球高高挂着,多少遮挡了天花板的斑驳老旧感。

五月的一个下午,我们进店时,王老板和赵老板娘正在店里理货。

老板娘戴一副红色框架眼镜,一头利落的短发。王老板呢,身材微胖,头顶留着V字寸头,以前有媒体调侃他像“郭德纲弟弟”。

在我们表明来意后,夫妇俩意外得很和气。老板娘向我们解释“谢绝拍照”的原因:“有的人进来了就乱拍,不好看的照片、小视频,也发到网上去,我心里厢老不适意的。”

王老板在旁边补充:“还有的人进来以后东张西望,手里拿本书,非要拍照做做样子,拍好么又不买书。我讲,我这里又不是啥玫瑰花喽,侬不要做样子唻!”

夫妻老婆店

到今年为止,汕头书屋开了整整四十年。

最早是老板娘一个人开的,那时她才20岁,还是小姑娘的年纪。

当时书屋开在汕头路上,老板娘也随性,直接把马路的名字拿来用,起名叫“汕头书屋”,后来又在福州路和大世界旁开了两家分店。

现在三家变一家,只有福州路这家一直保留下来。

“老早伊就住在我放书屉的楼上。”老板娘指着王老板说。

有天时地利,文艺青年小王顺理成章成了杂志铺王老板。“伊是我钓鱼钓过来的。”王老板开起了玩笑。

后来我们发现,随手发“狗粮”是老板夫妇的日常。

王老板忙活完,把手擦干净,安坐下来,跟我们聊起了福州路:“这条路一开始不兴旺的,后头才变成文化街。上海书城这个位置,原来是新华书店。”

“瞎讲有啥讲头?老早书城这里没新华书店的。”老板娘突然打断他,口气坚决地说,“我老早就住在书城对面,阿拉同学老早都住在书城这里,肯定没有!”

“哎呀,格有啥讲头啦?这种事体,又没啥准确不准确喽!”王老板想为自己辩解。

“准确的,老准确的!我马上发只微信给阿拉同学。”老板娘立马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语音,不一会,语音回复就跳出来了。

“侬听到伐?阿拉同学(语音)来了!”老板娘很是得意,“老早福建路到湖北路都没书店的,侬就不要跟我争唻,我是住在这里的呀!”

“哦,哦,我不住在这里,我是住在乡下头的,好了伐?”

王老板翻了翻眼皮,扭过头来对我们说:“人家讲,女人家,让让伊让让伊!我跟伊顶在这个杠头上,有啥意思啦?格么我错了,可以伐?我跟伊争,永远是我错,对伐?”

“阿拉有事实为依据,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王老板干脆不响了。老板娘瞟他一眼,突然转话题,跟我们讲:“其实王老板蛮钻的,老早还背过新华字典,菜也烧了老好,比方讲白斩鸡,我就烧不来的。”

“上海男人么!哪能好不会烧菜啦?人家讲,寻男人么,就要寻上海男人!”王老板马上接过话,“自己烧么,开心呀!阿拉有辰光到四川的农家乐去,都是我来烧。”

诚心吃只红灯,聊两句

我们正和夫妻俩聊着天,忽然从外面飘来一声大喊:“王老板——”

“哎——来啦来啦!”王老板从转椅上弹起来,小跑着奔出去,穿过马路,在一辆白色轿车旁停下来,弯腰跟车主寒暄了两句。等红绿灯一变,车子徐徐开动,他便转身折回店里。

“刚刚是阿拉的老客人,伊每趟开车路过,总归慢吞吞慢吞吞的,诚心吃只红灯,停下来叫一叫我,过去聊两句。”

王老板进一步解释:“不管老客人还是送快递的,阿拉关系都老好,做生意么,要先做人呀。”

他坐回转椅里,叹了口气说,“老早附近居民多,现在大家都搬到老远的地方去了。但是伊拉不管是刚好路过,还是特地来买书,总归想办法跟阿拉谈谈聊聊。”

老板娘在一旁补充:“老客人都跟阿拉是几十年的朋友。伊拉碰到啥事体,包括谈朋友当中遇到问题,都欢喜跟阿拉谈。”

“假使不认得,老客人和新客人,阿拉也一眼看得出。”王老板给我们分析说。

“跑进来看天上的,这是新人。还有一种老头,进来就翻那种封面有点暴露的杂志,一般这种不会掏钞票买的。”

“还有呢,有辰光一个女的,走进来就翻《健与美》。我就会讲:侬不要打开来翻唻!跟侬浑身不搭界的。我做了几十年,从来没看到过哪个女的会买《健与美》。”

说话间,一位穿着朴素、有点弓背的爷叔进了店,跟王老板点点头,拿起一本《新周刊》,直接付了钱。王老板拍拍爷叔:“上趟我就跟侬讲过,书不要买唻,拿了钞票,买双好

鞋子去呀!”

“阿拉青春全部交给伊了”

因为杂志种类多,王老板夫妇每天要花很多时间整理、归类,摆放得井井有条。

“阿拉每天搬货,相当于锻炼身体。人家为了健身要专门办张卡,阿拉用不着。”赵老板娘一边整理,一边“阿Q”地对我们说。

“去年10月的《中国国家地理》有伐?增刊那本,一年出一趟的。”一位头发有些白的爷叔钻进店里就问。我们在店里采访时,不时有客人来寻找旧期刊。

王老板说:“元旦辰光我这里还有,现在没了。”

爷叔惋惜地说:“我寻了老长辰光,这本10月增刊是讲横断山的,国内景色最精华的地方。”

这位爷叔姓余,今年77岁了,这天他特意从浦东过来。退休后,他就一直买《中国国家地理》看,杂志介绍哪里的景色,他就坐绿皮火车跟着去旅游。

“上礼拜我本来想再到新都桥去,爬贡嘎山,还叫老太婆网络上买了干粮。结果出发前,发现那边落雨,就没去成功。”

“可惜啊,阿拉浦东没这样的店。”爷叔很感叹,“整个上海都没有像你们杂志这么全的店了,老早文庙大概有。”

“老早文庙那边书是很多,但杂志还是我这里最全。”王老板纠正他。

他们聊天时,旁边站着一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客人,穿一件连帽卫衣,斜挎一只包,安静地听着。

“我进来看看,小辰光我家就在你们楼上,天天路过这里。后头我到日本去了,这趟回到老地方来兜兜。”客人见王老板看着自己,就解释说。

这位客人叫童樑,去日本生活有二十年了。“我从小囡长到了大叔的年纪,真没想到,你们店还在。”

“阿拉青春全部交给伊了呀!”老板娘指着店说。

王老板没说话,继续弯着身理杂志,像过去的日复一日那样。门洞外人来车往依旧,忙碌喧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