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留住世界记忆与文化根脉]

3000多岁、120年,前者是甲骨文年龄,后者是它们重见天日后历经的光阴。随着“证古泽今——甲骨文文化展”在国家博物馆启幕,这种铭刻在龟甲兽骨上的古老文字再次引发公众关注。在甲骨文被发现120周年之际,教育部联合多部门,共同举办甲骨文发现120周年系列纪念活动,成为甲骨文发现以来,首次在国家层面举办的系列纪念活动。随着相关学术研究的深入和汉字文化的普及,甲骨文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当下意义愈加彰显。

观众参观“证古泽今——甲骨文文化展”。

新华社记者 才扬 摄

倍加珍视 传承发展

1899年,清代学者王懿荣的一次偶然患病,无意中发现了中药“龙骨”上的古代汉字痕迹,由此引发了甲骨文的巨大发现。随着逐渐有计划、成规模地发掘,更多的甲骨出土,其承载的文字信息,印证了一系列传世文献的真实,把有文字记载的中华文明史向前推进了近5个世纪。因而,甲骨文与莫高窟藏经洞出土文献、汉晋木简、明清档案被并称为20世纪中国史学“四大发现”。2017年,甲骨文入选“世界记忆名录”。

2019年11月1日,习近平向甲骨文发现和研究120周年致贺信,信中说:“殷墟甲骨文的重大发现在中华文明乃至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甲骨文是迄今为止中国发现的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统,是汉字的源头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根脉,值得倍加珍视、更好传承发展。”

为了更好地传承,一系列国家级纪念活动正在进行:几乎与国博展览同步,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座谈会在京举行,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河南安阳启幕,国家图书馆、首都博物馆、天津博物馆等也推出相关展览。

正在国家博物馆展出的“证古泽今——甲骨文文化展”,是国博馆藏甲骨的第一次大规模展示。190余件甲骨、青铜器等实物,被分成甲骨文的发现与制作、甲骨文反映的商代社会以及甲骨文的研究三大部分,构成了完整叙事链条。讲述着甲骨被发现与发掘的过往,商王世系、祭祀与信仰、战争与军队、贵族与职官、畜牧与田猎、天象与农业、疾病与生育、地理与方国……甲骨文蕴藏的诸多内容也被一一展现。

“证古泽今——甲骨文文化展”展品。

新华社记者 才扬 摄

11月2日,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座谈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曾主持殷墟考古发掘20余年的唐际根说,“殷墟出土了极为丰富的文物,但甲骨文是分量最重的一类。因为它是人思想的反映,是历史的直接记录,它让我们了解商代的很多事件和人物,也让我们直接面对商代的文明高度。”

120年来,我国学者共发现不重复的甲骨文字约4500个左右,而当前,已识读的文字约为其三分之一,仍旧有大量由甲骨文记载的人名、地名信息难以考证。于是,已发现甲骨文字的识读、破碎甲骨的拼合、文字内容的深度解读,都是学者们不断努力的方向。

研究与普及皆不可缺

在学术研究的同时,甲骨文作为人类“世界记忆名录”的宝贵资源,仍需面向大众普及宣传。平日,公众很难获知学者的研究前沿:人们不知道学者们在做什么。以及这项工作有何深意;而学者也无法准确掌握公众期待。虽然二者看似联系并不紧密,而对一类文化现象的传承,研究与普及,二者缺一不可。因此,面向公众的文化展览便意义非凡。

“证古泽今——甲骨文文化展”展品。新华社发

在此次国博展览中,“甲骨文宇宙”全息投影,引发观众驻足。在这里,甲骨文字体书写的干支、生肖、四季更迭,在仿佛罗盘的投影中展现。声光电的特效与古老文字结合,令人可以感知汉字的深邃与浩瀚,这种展示方式,在公众看来,更加直观和震撼。

在位于河南安阳的中国文字博物馆内,面向孩子们的汉字课也颇受关注。很多人在这里第一次发现了汉字的神奇之处,认识到甲骨文、了解了汉字的传承和历史。“甲骨学堂自开办以来,无论参与者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子,类似的场景反复发生。”中国文字博物馆甲骨学堂负责人杨军辉如是说。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普及传播,都具备一定学术水平,在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座谈会上,学者们也表现出相关担忧。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宋镇豪说,应保护载入《世界记忆名录》的甲骨文的尊严,杜绝伪造、乱用、乱通假甲骨文字的现象,注重多元化、多路径的甲骨文研究理论、方案、方法的探索,完善甲骨学学科体系,加强知识产权保护,营造良好的甲骨学发展氛围。

当代意义与价值

人类文化记忆的尊严,来源于学者们“为往圣继绝学”的理想信念与不懈研究,也来源于其作为文化根脉,能契合于时代的自我变迁。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自源文字之一,汉字几乎是唯一沿用至今的文字体系。

移动互联时代,虽然媒介形式日趋多样,但在一些领域,文字的特点愈加重要。在一项针对微信用户的调查中显示,大多数用户倾向于接收文字信息,而非语音或视频消息。人们认为,阅读汉字信息能快速准确地捕捉到对方用意,而不用认真听完整段语音,也免去了视频或电话沟通的诸多繁冗礼节。同时,阅读汉字,观形即可取义,不必读出声,这也是汉字比较其他语言文字的优势所在。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陈楠在讲解他设计的甲骨文字绘作品。

新华社记者 李安 摄

宋镇豪提出,跟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古埃及的圣书字、古印度河流域的印章文字、中美洲的玛雅文字不同,甲骨文没有死,一直绵延流传下来,演变成今天通行的汉字。学者黄德宽也说,在造字阶段,汉字突破以形表意,走上了“形声化”道路,天地为之一宽;隶书的产生,突破了古文篆体书写效率低下的困境;20世纪,汉字放弃拼音化道路,完成了现代转型。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汉字不断在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不断变化是汉字得以适应时代的要诀,科学严谨的普及教育,则是汉字文化深入人心的必经途径。因为这事关一个民族文化存在的历史证据,是努力复兴的底层文化基础。

在国博展览中,有一处场景令观众兴趣盎然:“萌翻了”的甲骨文表情包推出,相关文创产品摆上柜台。在学者们刻苦进行甲骨文连缀和识读的同时,文博行业、文创产业也在思考探索“甲骨文往何处去”。古老与创意碰撞出新火花,处在当下的汉字文化普及,也需探索新的方式和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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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纪念甲骨文发现120周年,中宣部、教育部、文化和旅游部等联合举办了形式多样的纪念活动。要使甲骨文知识真正走向大众,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博物馆的展览、各种形式的讲座和体验活动。

然而,由于参观者年龄各异,吸收甲骨研究成果的能力各不相同,加之参观研究时间限制等因素,观众们无法按展览既设的主题,完整地去了解这些文物。国博这次展览有三大部分:甲骨文的发现与制作、甲骨文反映的商代社会、甲骨文的研究。如果提前做好一些准备的话,参观效果必然不同。观众可根据兴趣,着重参观某一部分,以便得到更深刻认识。

汉字溯源之旅

汉字,以其独特的表音表义形态,服务于语言各不相同的民族,是我国大部分民族和周边国家共同使用的文字。汉字的起源、形成、成熟、发展与传播都在黄河流域中原地区,甲骨文是现在所能见到数量最多的成系统早期汉字形式。如人的幼年与成年一样,早期的汉字与我们现在使用的汉字虽然有较大区别,但其本质是一致的,含有相同文化基因。在一些基本词汇的用字上,除笔势之外,字形没有太大变化,如“人”“大”“日”“水”“火”“田”等,还有数字,在甲骨片上看到这些字,观众一定不会认错,出现辨识不出的情况。即使有一些甲骨字看起来比较复杂,但根据现代汉字,只要稍作思考,便会豁然开朗,如“马”“月”“曰”“车”等。还有一些字根据上下文,便能认出其为后世哪个字。例如,国博所藏甲骨有一片的内容为干支表,22个干支字由于在一个表中,便可与后世用字一一对应。认识了这些字,即使还不能读通一条卜辞,但这些古老的汉字肯定已经让人深深慨叹它的奇妙与长寿,不禁产生一种喜爱之情,这种对汉字本能的喜爱与亲近,让文化自信油然而生。

稽征商史之旅

在传世文献中,对商代历史的记录是凤毛麟角,十多万片的甲骨文却给我们提供了近300万字的商代原始文献,从没有在史籍上留下姓名的后妃子侄、武官小臣都在甲骨文中粉墨登场,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例如,国博本次展出的一版卜骨,记录了王往田逐兕过程中发生的一场车祸,一个叫子央的人从车上坠落下来,而子央还出现于其他20余版甲骨片中,商王命令他去做一些事情,还为他的健康占卜祈祷,可见是一个与商王亲近的人。还有一版记录了商王后妃妇媟分娩之事,不禁让人联想起商王武丁的另一个妻子妇好,《国家宝藏》河南博物院馆藏妇好枭尊讲述过她的故事。妇好是一个在甲骨文中出现频率颇高的人物,仅妇好分娩,在现有甲骨文材料中可查考就有6次之多。国博甲骨中还有一个叫小臣墙的人跟随商王去打仗,不仅获得了大批战利品,还俘获了几个所征方国的首领。其他关于商史的内容,甲骨文中比比皆是。

甲骨考古之旅

传说在1899年,当时的国子监祭酒王懿荣生病买药,偶然发现了一味中药龙骨上的文字,才开始大量搜购。而据学者们考证,这个故事不是很可靠。

甲骨在洹水边殷墟下埋藏了三千余年,其间不止一次被翻出地层,但都没有被发现,直到120年前的1899年才有学者鉴定收藏,并能辨识出文字,做出商代遗物的判断。这与清末的学术积累和尚古风气是分不开的,因此不能把这样一个重大的文化发现归结为偶然。甲骨文的发现直接开启了我国科学考古事业的发展,对殷墟的发掘,不仅出土了大量甲骨文,还为科学考古提供了积累的大量经验。1936年殷墟第十三次发掘,发现了YH127坑,这里面有17096版甲骨文字,这是科学发掘甲骨最重大的一次发现。如何发掘这个坑口径为1.8米、深约5米的甲骨堆积,考古队员们想出了整坑挖掘出土,进行室内整理的办法,国博此次还展出了这一坑甲骨的石雕,还原了甲骨出土时的原貌。这种整箱发掘的方法在后来的考古发掘中被普遍使用,既有利于保护文物和遗址,又不耽误农民的耕种和施工,1991年花园庄东地H3甲骨坑的发掘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考古发掘以地下之材料,结合古籍材料的二重证据法,为我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不断提供新证据。

占卜探秘之旅

人们对今年5月日本天皇登基时的一个细节记忆犹新,“大尝祭”使用祭品和皇室食用米进行占卜,采用了龟甲占卜仪式。其占卜的目的与形式,与我国商周时期的甲骨占卜大致相同。

在甲骨文发现之前,我们仅能从史书中得到一些甲骨占卜的事实,而对实际占卜使用的甲骨却知之甚少,甲骨文发现后,参照实物,对于经史中相关记载的理解就更深了一步。甲骨占卜源于新石器时代,殷商时期发展到鼎盛,西周春秋继续发展,战国以后逐渐式微,形式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从殷墟出土的甲骨可以看出,当时占卜使用的主要是牛的肩胛骨、龟的腹甲和背甲。由于在地下埋藏的时间太久,以及挖掘流传的原因,我们见到的甲骨大都破碎不堪。甲骨展览,给我们展示了很多完整的甲骨,使我们认识了甲骨的原貌。在甲和骨的背面,一般有枣核形的凿和圆形的钻,在钻上有黑黑的烧灼痕迹,这些就是甲骨用来占卜的实证。这些钻凿是怎么弄出来的呢?国博展出的郑州二里岗出土的一片卜骨以及同出的青铜钻便可以解决我们的疑问,另外西周甲骨的方凿则是与商代甲骨最明显的区别。

商周时期的王公贵族占卜之后,在所用的甲或骨上,会把占卜相关的一些事件记录下来,包括占卜的时间、人物、所占卜之事,以及占卜者对占卜结果的判断,占卜的次数,发生的能验证占卜结果的事实等。这些内容是我们了解商周时期历史、文化、社会、制度等的重要资料。而他们记录所用的文字,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甲骨文”。甲骨文也并非全是占卜之辞,还有一些记事的刻辞,如国博的宰丰骨,便是在一块兕肋骨上刻下了田猎获兽和商王赏赐之事,用语与当时的金文无二。在甲骨上刻字的现象只存在于商代中晚期到西周中期,之后便基本没有这种现象了,因此春秋末期的孔子是不了解有“甲骨”这种文字载体的,故而慨叹“文献不足徵也”。我们今天能有幸目睹这些文献材料,实在是幸运之至。(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