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写作计划21 | 邂逅深圳旧天堂,想起我的读书时光]

编者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书店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妙空间。在书店里,我们可以看到人类文明一步一步走来的足迹,也可以看到对于未来一点一滴的想象,书架之间,古往今来,无数的思想在这里聚集,让过去与未来的连接变得更加自然。透过一家家书店,能够唤起我们对于未来的想象力。

从2016年开始,为了与更多对书店感兴趣朋友一起探索书店的秘密,我们开启了“加油!书店”这样一趟看似热闹却又充满了孤独的未知旅程,一年一季,风雨无阻,今年已是第四季。在今年的活动中,“加油!书店”活动主办方广西师大出版社将联手澎湃新闻·湃客,共同邀约对实体书店发展这一议题较感兴趣的作者、学者、读者等,亲身走进书店进行观察、体验与访谈,并用文字记录当下实体书店最真实的一面。

文、图 | 胡卉

不久之后,旧天堂书店将成为我的记忆,而不再是日常的陪伴。因为我即将离开居住了两年多的深圳。我的住处离这间书店很近,晚饭后散步,十分钟就到。我之前并不知这是深圳有名的网红书店,只觉得书选得很合意,上新又快,里面的人也随和。顾客站那儿看两个钟头的书,店员不会来催你,该消费了,买下来去咖啡区看吧。我在很多书店都遇到过店员经验十足的礼貌试探,往往两个人对视时,都有点茫然尴尬。

旧天堂的店员不管你,他站在收银台前,面前也摊着一本书呢!看那沉浸的神情,身虽在岗,自由的心儿早不知跑多远去了。你怎好意思打扰他?当然了,打扰他,他也没有脾气。有几次,我被新书封面吸引,却不知内里如何,犹豫要不要买。一问店员,那个穿花衬衫留长头发的小伙子也不啰嗦虚的,过来一拆塑封,递给我,当家作主地讲:“我也不清楚,我拆一本给你看看吧。”书店门口

书店门口

店员都很年轻,靓仔靓女,有些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在旧天堂待的自在,时间都蛮长了。老板开书店,也不像开饭店酒店那么讲究营收和品牌,有野心上市什么。听说,实在是不在意,也没多请人手,之前咖啡区卖的酒品、咖啡和果汁的玻璃杯上,都起了一层垢。老板娘叹了口气说:“不行呀,这样下去,很快会关门的。”老板娘四十多岁,性格耿直,笑声爽朗,打扮像二十出头的摇滚青年,短黄发,大耳环,牛仔裤的破洞大得出奇,讲话嗓门也特大,机枪似的,谁敢不听?

其实对于像我这样的读者来说,书店的记忆还是与书有关,与在此相遇的人有关,至于装潢如何,饮品味道怎样,乃至玻璃杯的口子上有没有污垢或口红,倒不会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书店内景

书店内景

记得去年六月,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三套本出版了,我白天在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微信公众号上看到推送,晚上就在旧天堂书店看到了,摆在进门书架的显眼处,旁边放着一个戴红帽子的猿猴看书的小雕塑,还有一只双手高举、表情雀跃的熊猫,像是给纳博科夫开庆功会似的。我站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完了《俄罗斯文学讲稿》中讲托尔斯泰和契诃夫的章节。有几次,我几乎被作者刺球般犀利的语言逗得笑出了声。生命既哀且美,尤其适用纳博科夫最为推崇的《安娜·卡列宁》,我想,他有多喜欢托尔斯泰和安娜,才不惜那样贬损福楼拜和他的包法利夫人。他讲安娜是“女性的一个完美标本,她是一个有着完整、扎实、重要的道德本性的女人。……她本性诚实,热情似火,做不出偷偷摸摸的苟且勾当。安娜不是艾玛·包法利,一个做着白日梦的乡下女孩,一个思春的村姑,她不会像包法利夫人那样沿着破败的墙头蹑手蹑脚爬上情夫的床,甚至换人不换床也无所谓。安娜把她的全部生命献给了伏伦斯基……”而在遇见伏伦斯基前,安娜在圣彼得堡最光鲜的上流社会过着知足的生活,尊敬比她大二十岁的高官丈夫,疼爱年幼的儿子,纳博科夫讲她“充分享受着生活提供给她的种种表面的乐趣。”我真喜欢他诸如此类的点评。作为这本小说的评论的读者,一个二手读者,我甚至体会到多年前直接读这本小说时那种回味悠长、令人难忘的趣味。一个在文学区的顾客

一个在文学区的顾客

还有一天晚上,正是读库北京库房搬迁,发布“求助信”前后,我看到旧天堂书店上新了读库做的一些书,《青衣张火丁》《候场》《巴黎烧了吗?》《伊甸园之门》和《我的一生》,后者是以色列前总理梅厄夫人的传记,讲她践行犹太复国主义理想,从美国回到巴勒斯坦,筚路蓝缕,参与一个国家的筹备与建设的过程。同时,她是女人,也是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母亲。“那些需要兼顾家庭和社会生活的妇女,遇到的困难要比男人多得多,因为她们肩负着双重的责任。”她讲到她所认同的一种建设性的女权主义,并不是那种不要胸罩、仇视男人和拒绝承担当母亲责任的女权运动,她认为那些只是表面的反抗,甚至是狭隘怯懦的退缩。她极为推崇那些团结起来、充满活力和艰苦劳动的女性开拓者。她们具备领袖气质,“成功地把理论知识和实际训练武装到几十个城市姑娘的头脑中,使她们能够在巴勒斯坦各地农业定居点的劳动中,做好她们的本分工作(往往远远超过她们的本分)。”这部传记,看得一个年龄可以做她曾孙女的中国女性备受鼓舞。书店音乐区

书店音乐区

想来,旧天堂书店确实提供了我日常生活的一个美妙去处,可以遇见纯粹从想象力而来的美的化身安娜,穿行于虚拟与真实的小说家纳博科夫,真实存在却充满传奇的实干家梅厄夫人等等。据说,旧天堂选书,是由一位叫“介词”的小伙子负责,他是书店最难见到的四位老板之一,也是一个相当自信、大学中途退学的年轻人。人不如其名,介词是虚词,“介词”却在旧天堂发挥着名词般绝不可缺的作用。旧天堂屋顶,几个孩子在上面玩滑滑梯

旧天堂屋顶,几个孩子在上面玩滑滑梯

旧天堂书店开了十七年了,关于它的介绍网上有很多。它最初是在华强北女人街(一条卖廉价外贸服饰的“老鼠街”),一间八平米的商铺起家,是搞音乐的阿飞解散乐队后开创的又一事业,所以书店还有一个音乐区,卖黑胶唱片、CD和音乐书籍。后来搬到了华侨城创意园。它的设计简朴却别具一格,木制屋顶衔接地面,倾斜幅度不大,成为一个热闹的儿童乐园,经常有孩子们在上面玩滑滑梯,把裤子磨破,光屁股跑来跑去,无所顾忌地大笑。门前摆放着很多热带植物,春羽、鹤望兰、龙血树、虎尾兰、木芙蓉、鸳鸯茉莉、大琴叶榕和双线竹芋,生气勃勃,奇异美丽,却也不多在意,枝叶藤蔓随便延伸开去,店员也疏于打理。“旧天堂书店”几个字被植物环绕着,挂在门边,清晨被露水打湿,远看像个白色的纸灯笼,到了傍晚就亮起来,变成一盏暖黄的灯。

作者简介:胡卉,希望成为一个好的读者,好的作者,并且正努力。